新方世玉

前段时间，一位在广东打工的朋友给我打电话说，他去了佛山，参观了“黄飞鸿”纪念馆，看了许多历史资料，才知道原来港台电影中“黄师傅”的传奇故事多为杜撰演义，与史实极少相符，至于曾令他津津乐道的徐克版“黄飞鸿”里结交孙文、参加京城狮王大会、消灭海盗张保仔则更属子虚乌有，因此言谈之中颇有些失落。不过出我意料的是，这倒激起了与笔者同样是功夫片拥趸者的他的较真童趣！居然又想借去福建出差之机，到蒲田少林寺一游，看看那个在影视剧中出现过N遍的、被方世玉、洪熙官闯过的“少林寺十八铜人”到底如何模样——听朋友唠叨到这儿，我终于忍不住劝了一句：都是扯淡！千万别去，什么少林寺十八铜人哪？有也是假的！还有洪熙官、方世玉等几个民间人物的英雄事迹，说穿了也不过是港台电影神话异化的产物罢了。这你也信，脑袋“秀逗”了吧？ 　　关于武术界何时出现“南拳北腿”的说法，有专家考证为应从清朝中后期开始。北腿是潭腿（或者弹腿），南拳即为洪拳。练武之人多奉洪熙官为洪拳创始人，并认为自洪熙官以后，传至陆阿采、黄泰、黄麒英、黄飞鸿才真正发扬光大，成为中国最重要的武术派别之一。不过，要讲到洪熙官的生平事迹却已难以查考，至于他与方世玉、胡惠乾都是福建南少林的俗家弟子，因清兵火烧南少林，他们劫后余生便从事反清活动等等所谓最原始的故事资料也实不可信，只能姑妄听之。待到后来清末无名氏所作的《乾隆下江南》中将这几人做了系统细致的传奇演绎，才使得原本就在民间众口交传的洪熙官、方世玉故事有了戏曲、电影借以进行二度创作的真正文学蓝本，从而更加广泛的流传——思量起来，这个过程与宋代宋江等三十六人占据梁山故事经民间流传加工，至明初经施耐庵妙笔成《水浒》奇书又何其相似？ 　　很多朋友都不喜欢现今港台电影对一些文学作品天马行空以至面目全非的放肆改编，殊不知中国的某些文学经典又何尝不如此呢？《金瓶梅》脱胎自《水浒》，英雄正传竟成社会百态图，可谓化百炼钢为绕指柔；鲁迅之《故事新编》颠覆解构了几个先秦文学中的经典人物及典故，其手法与现在我等推崇的“后现代”如出一辙；郭沫若的所谓新编历史剧（如《屈原》、《蔡文姬》等）借古喻今，结合现代思想塑造古代人物形象，这种情况即便如某些专家所言，应算做合理的改编演义，但说到实质，恐怕与港台电影的做法并无不同。 　　另外，港台影视剧对经典作品和经典人物的篡改方法还有一招独特法门，那就是将不同作品中自成系统的人物故事进行巧妙嫁接（甚或对经典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和情节桥段进行创造性移植），拼凑在一部作品中，从而产生难以想象的奇妙效果。比如亚视的《洪熙官》和台湾的《少年英雄方世玉》都重点刻画了咏春拳创始人严咏春与洪熙官的爱情故事。可实际情况却是历史上的严咏春的丈夫为梁伯涛，她与洪熙官根本素不相识，民间众口相传的各自故事更是互不相干，又何来夫妻恩爱之说？这真是错点鸳鸯谱了。还有李连杰主演的两集《方世玉》，竟将金庸名著《书剑恩仇录》中陈家洛领导的反清组织红花会移植到该片中来，原本是金庸虚构的红花会与民间传奇人物方世玉莫名其妙地搭上了关系，并且方世玉不仅成了陈家洛义子，还帮红花会除掉了内恶！故事倒算得上热闹有趣——而金庸本人在创作武侠小说时亦尤擅此道，《书剑恩仇录》中维吾尔族的“民间智圣”阿凡提与红花会群雄结成好友；《射雕英雄传》则与《水浒》扯上了关系，郭靖居然是梁山好汉“赛仁贵”郭盛的后代！至于金庸及影视剧编导们如此做法到底算是有超强的想象力，还是聪明地偷懒，恐怕就见仁见智了。

也许在武术界，方世玉没有洪熙官声名显赫（尽管有认他为开山祖师的“少林方门”，但那也只是后辈传凿附会，并不属实。甚至有人考证历史上根本无方世玉此人存在！），但在影视界，他的名气倒远胜于其师兄。因为相对于洪熙官被传统演义赋予的成熟稳重性格，方世玉莽撞冲动、聪明好强的少年英雄形象似乎更受观众喜爱，所以早在中国拍摄第一部武侠片《火烧红莲寺》（1928）的同一年，就有以“方世玉打擂”为题材的跟风之作问世。五六十年代，香港的“黄飞鸿”系列拍了几十集，而关于“方世玉”的电影则紧随其后，亦有十几部之多。到得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著名功夫片明星李连杰继成功铨释了武学宗师黄飞鸿这一经典银幕形象后，又开拍了《方世玉》作为自己公司的创业作，虽然演技派女星萧芳芳扮演的喜感十足的方世玉之母苗翠花抢去了李连杰不少风头，但李连杰版的方世玉仍然不失精彩，将其聪明调皮，爱憎分明的人物性格也塑造得颇为成功，而该片让人印象最为深刻的则影片的动作场面：李连杰与胡慧中在看热闹人群的头顶比武高来高去尽展潇洒身姿，而赵文卓与李连杰于监斩台里低矮的夹层中的打斗则是闪转腾挪却以灵巧取胜；再加上李、赵二人在染布坊内长棍对短棒的对攻——这一高一低，一短一长的巧妙对比真让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因此元奎、元德师兄弟以该片获得当年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武术指导奖确实也是实至名归。

作为《方世玉》的电影导演，著名武指元奎在帮助李连杰的正东影业公司拍片之前，也曾为刘德华自组的天幕公司协助电影制作，《九一神雕侠侣》、《九二神雕侠侣》和《战神传说》他都参与了导演和武术指导工作。同时也正因为元奎的加入，刘德华和李连杰各自公司的创业作才都获得了极佳的票房和口碑，不过，笔者认为这虽然说明了元奎有多么厉害，但最牛逼的还得说是他找的帮手刘镇伟！——刘镇伟与元奎是多年好友，1990年两人合导的《赌圣》更夺得当年的香港电影票房冠军，并令周星驰迅速走红，从此成为一代“喜剧之王”。后来又合作了《麻雀飞龙》、《马永贞》、《超时空要爱》和最近的《夕阳天使》。

与元奎一起帮刘德华拍《九一神雕侠侣》时，刘镇伟借另一位好友黎大炜之名担任导演，将该片拍成一部现代枪战版的武侠传奇，爱情友谊幽默煽情共冶一炉，堪称绝品。其后又应元奎之邀，以技安为笔名亲自为李连杰的《功夫皇帝方世玉》操刀编剧，竟完全颠覆了以前被重复过多遍的“方世玉打擂劈死雷老虎”的传统故事桥段，不仅将雷老虎塑造成喜剧人物，又将比武打擂改成比武招亲，还另起炉灶编织了一段方世玉与雷老虎之女雷婷婷的青年恋情，这些情节虽然与我们耳熟能详的传统故事模式大不相同，但却合情合理，因此倒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而这种对传统经典进行大胆解构的手法后来则被刘镇伟的《大话西游》中再次发扬光大，并且运用得更加彻底和纯熟——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至于前文所提到的，本来互不相干的金庸《书剑》中的“红花会”人物竟与电影《方世玉》里的故事情节纠缠在一起的移植嫁接手法，笔者认为并不完全是刘镇伟的灵感迸现。也许是受了八十年代亚视的剧集《大内群英续集》的启发，因为它是第一部将方世玉与红花会两个独立故事编到一起的影视作品，但更可能是刘镇伟与《功夫皇帝方世玉》一片的策划许鞍华碰撞出来的火花！

说起来，许多内地影迷一直对许鞍华都有误解。认为作为香港电影新浪潮运动主将的她，拍摄的影片皆是《投奔怒海》、《女人四十》、《半生缘》、《千言万语》这些思想性、艺术性强的获奖影片，因此对她近两年来居然跟风拍了两集《幽灵人间》的鬼片表示不解，甚至遗憾，实际上，此前许鞍华就导演过萧芳芳主演的商业类型鬼片《小姐撞到正》。另外，许鞍华入行之初曾为武侠片大师胡金铨做过副手，两人合作时间虽然不长，但胡金铨在电影方面的大师风范令许鞍华受益匪浅，许鞍华独立拍片之后，对胡金铨仍以师礼待之。至80年代许鞍华拍摄金庸名著《书剑恩仇录》时，曾得胡金铨的指点，而影片中沉重的历史感及古朴风格也很容易让人感觉到当年胡氏经典武侠片《龙门客栈》《侠女》的风范。不过，这部《书剑恩仇录》（内地上映时分为《江南书剑情》和《大漠恩仇录》上下两集）在当时并未引起多大反响，票房口碑也属一般，许鞍华遭此打击，后来便不再染指武侠片导演的导筒。但她与武侠片的缘分却并未就此终结：1990年胡金铨拍《笑傲江湖》与徐克等人闹翻，致使导演工作无法继续时，许鞍华闻讯前往剧组义助恩师，组织拍摄工作，但回天无力，难敌徐克性倔势大，她与老胡最终还是黯然退出了剧组。待到1993年，许鞍华的巾帼英雄热血再次沸腾，为《功夫皇帝方世玉》担任策划，对技安的剧本创作自然很重视，一起研究亦属平常，而由此竟勾起许女士当年拍《书剑恩仇录》的遐思，灵机一动建议刘镇伟将“书剑”中的红花会人物与方世玉故事搅到一处的推理推测似乎还算合理吧？——当然，这也只是笔者的个人猜测，至于其中的来龙去脉，恐怕只有问他们几个当事人了。

回头再讲李连杰版的《功夫皇帝方世玉》，影片开篇的一段对白颇令在下感到有趣：方世玉因打架被捕头抓走，获释后他的两个弟兄担心自己会留案底，但方世玉却说没关系，原来他报的三人姓名都是假的，而那三个假姓名居然是刘镇伟、元奎、王晶！由此可见香港电影人的搞笑戏噱头可说得上无处不在——不过，如果细究起来，这里面却大有文章，刘镇伟、元奎是《方世玉》的主创人员，说上他们自然无可厚非，但提到王晶，恐怕就不是调侃搞笑那么简单了。因为在李连杰拍完《黄飞鸿之狮王争霸》正式与嘉禾解约，自组正东电影公司之时起，便与王晶当时所属的永盛影业公司便开始了长达四年的合作。拍《功夫皇帝方世玉》期间，李连杰就已经开始为王晶执导的《黄飞鸿之铁鸡斗蜈蚣》做准备了，所以《方世玉》中提到王晶绝非偶然！

在合作了《铁鸡斗蜈蚣》之后，李连杰主演了王晶编导的《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洪熙官》（又名《新少林五祖》）、《赤子威龙》、《鼠胆龙威》等片。其中《洪熙官》是李连杰继黄飞鸿、方世玉后成功诠释的又一位街知巷闻的民间英雄形象，同时也是王晶欲借《黄飞鸿》、《方世玉》的成功再造英雄不败传说的野心之作。与稳重却不乏幽默的黄飞鸿和活泼调皮的方世玉不同，这次李连杰扮演的洪熙官则突出了一个“酷”字！单是白衣银枪、剑眉冷目的造型已让人惊喜不已，元奎设计的动作招式更是精彩纷呈，充分展示了李连杰潇洒敏捷的身手，父子双枪战马宁儿等经典场面简直令人目不暇接，叫好连连！另外，王晶的剧本也非常精彩，无论是洪熙官、洪文定的父子深情，还是朱小倩、红豆的母女之情都有情有笑有泪，颇为难得。更有意思的是，《洪熙官》的历史背景为康熙年间，因此王晶将《鹿鼎记》里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这个人物移植到该片中来似乎也不算希奇，只是这样的话，却又未考虑先前将时代背景放在乾隆年间的李连杰版《方世玉》，这洪熙官与方世玉本是师兄弟，如此一来岂不差了七八十年？

其实这也不算希奇，香港电影编导对历史背景的考证不加重视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就拿各个版本的“黄飞鸿”电影来说，袁和平的《英雄豪杰苏乞儿》是林则徐禁烟的1840年，徐克的《男儿当自强》是孙中山广州起义的1894年，成龙的《醉拳2》则已到了中华民国的二十年代，而无论时代如何变换，黄飞鸿却总是二十多岁年纪！——面对如此荒唐，我们能怎么办呢？反正笔者的态度是不较那个真，不生那个闲气，好看就行，因此就看了个热血沸腾兴奋异常，照样很爽，呵呵